鹹給、鹹鮭、鹹膎、鹹醢

漁家永美小姐跟我介紹當令的苦蚵仔,說是物美價廉但不常有,一年不過就見到幾次而已。我買了好幾公斤,自己吃也分送鄰居。

我送一袋給江嫂,大概是一公斤,六、七十尾的樣子。

「朋友告訴我,這個魚趁鮮酥炸很好吃,試試看。」
「這是什麼魚?」
「他們叫做苦蚵仔。」
「苦蚵仔啊!我知道,以前做鹹給就是用這個。苦蚵仔洗乾淨,加上鹽、酒、蒜頭、番薑(辣椒),放一個月就可以吃了。 」

「鹹給」,我聽過,大約是一種教很多人敬而遠之的食物,但也有好者嗜之如命。但我不精確知道是什麼,想上網找資料卻不知道該怎麼寫,…

教育部《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》推薦「鹹給」的「給」,應用「膎」,「膎」國語讀為「ㄒㄧㄝˊ」,閩南語讀做 kê,接近「ㄍㄟˇ」。「膎」字罕見,舊時用俗字「鮭」,今時用俗字「給」。(https://twblg.dict.edu.tw/holodict_new/iongji/pdf/annesia436pdf.pdf)


華語「鹽漬的食物」,臺灣閩南語說成 kê,本部的推薦用字為「膎」,用法如:「鹹膎」kiâm-kê(鹽漬的食物)、「蝦膎」hê-kê(鹽漬的蝦子)、「豉膎」sīnn-kê(把生鮮的魚蝦貝類醃漬成醃漬品)。

《集韻‧平聲佳韻》:「膎,戶佳切。《說文》:『脯也。』一曰:『吳人謂腌魚為膎。』」「佳」韻及相對應的上、去聲「蟹、卦」韻字臺灣閩南語白讀多為 -e 韻,如:「買、矮、蟹、賣、債」等字都是。反切上字「戶」代表「匣」類聲母,臺灣閩南語白讀音多讀為 k-聲母,如「猴、厚、縣、懸、汗」等字都是。「膎 kê」的聲韻調完全符合古今音韻對應規律,詞義也與集韻釋義相合,可見「膎」字即是臺灣閩南語 kê 的本字。

《集韻‧平聲佳韻》「戶佳」切下又有「鮭」字,注云:「吳人謂魚菜總稱。」《說文》段注也說:「膎,俗作鮭。」可見「膎、鮭」二字就「醃製魚類」的詞義而言,原本即是可以通用的。閩南語韻書如《彙音妙悟》、《彙音寶鑑》等,多半使用「鮭」字。此外,「鮭」字在《廣韻‧平聲齊韻》又有「古攜切」一音,注云:「魚名。」這就是華語「鮭魚」的「鮭」字讀「ㄍㄨㄟ」音的來源。至於上述「膎、鮭」二字中古音讀「戶佳切」,相對的現代華語則應讀為「ㄒㄧㄝˊ」。

由於現代華語「鮭」字常用音讀為「ㄍㄨㄟ」,與閩南語「kê」音不相對應;因此,就閩南語「鹽漬食物」義的「kê」音而言,使用「膎」字可以跟華語的「鮭ㄍㄨㄟ」做個明確的區隔,自然比用「鮭」字來得適當。

另外,客委會客家雲的客庄文化資源普查資料庫有「鹹醢」一則。(http://cloud.hakka.gov.tw/details?p=%2066601)


「鹹醢」有別於一般客家醃漬食品是以農產品作為主要醃漬食材,鹹醢是必須捕捉到特定的魚類「*jau」,才能製作成「鹹醢」。
就目前得知,「鹹醢」相較其他內地的客家村落,為新屋鄉靠海的三個客家村落特有的醃漬食品。
據當地居民表示,鹹醢的味道很香,其湯汁用來拌飯、炒菜皆適宜;但也有居民表示不太敢吃,因為怕其腥味太重。
據地方耆老表示,有些人在鹹醢醃製幾天就食用,因為剛開始醃魚肉還能保存住,等到幾個月後再品嚐,此時魚肉可能已經化開,容器內也僅剩湯汁。

歷史源流發展概況:
新屋鄉永興村、永安村及笨港村沿海的居民,早年除了以務農為生,而在農閒時會往海邊尋找海產,藉以補充營養。
對於有時吃不完的海產,會以醃漬的方式加以保存,充分發揮客家人勤儉的精神。

資料庫另有「魚醢」一則。(http://cloud.hakka.gov.tw/details?p=%2066606)


溪魚、溪蝦、豬肉等經添加豆麴、鹽、酒等醃漬發酵後,成為能長久保存的醃漬食品,此種經醃漬後的魚、蝦、豬肉等肉類滷鹹淡,在東勢客庄地區通稱為「醢」,「醢」的中文音為(ㄏㄞˇ),大埔腔客語唸(geˇ),近中文讀音「給ㄍㄟˇ」;東勢客庄的溪魚醢以大甲溪中的溪魚來醃漬,東勢溪魚醢的種類有:石貼醢(石貼漬)、狗頷醢(狗甘仔漬)、白哥醢(溪哥漬)等,另以溪蝦醃漬成的醢稱為蝦公醢(溪蝦漬)。
溪魚醢與蝦公醢的風味特殊,嗜吃「醢」者,認為東勢客庄的溪魚醢是天上極品、人間美味,但因溪魚醢、蝦公為生鮮魚肉、蝦肉所醃漬而成,亦有人無法接受魚蝦醢的味道。

歷史源流發展概況:
「醢」醃漬品源遠流長,早於《周禮‧天官》〈冢宰〉就有「醢」的做法記載,在《周禮‧天官》中稱「魚醬」為「魚醢」;東勢客庄緊鄰大甲溪,早期大甲溪中有豐富的溪魚,「魚醢」隨著客家先民開墾東勢而移入,在東勢客家地區,溪魚醢除為個人喜食外,並常以貴重的禮物饋贈親朋好友,是以東勢坊間的小吃站,常見店家自行醃漬出售或親朋好友寄賣的「醢」。

鹹給(ㄍㄟˇ)、鹹鮭(ㄍㄨㄟ)、鹹膎(ㄒㄧㄝˊ)、鹹醢(ㄏㄞˇ)。鹹給怎麼寫好?

「鹹給」===
我們知道鹹給的給是個俗字,也就是異字、錯字。但鹹給是幾種說法中唯一一個多數人都會唸、會寫,也知其意的。既用俗字,就用最通俗、最容易溝通的俗字。從這個角度來看,我投「鹹給」一票。本文是通俗文章,我也就基本上用「鹹給」來交代。

「鹹鮭」===
劉枝萬《臺灣民間信仰論集》裡記載,早期王船信仰中的必備祭品有:"……蝦鮭40甕、蚵鮭40甕、麥螺鮭40甕、赤嘴鮭40甕、珠螺鮭10甕、蚶鮭10甕、鎖管鮭40甕、花魿鮭40甕、丁香鮭20甕、澗仔鮭、紅蟶鮭、烏蚶鮭、鳳眼鮭20甕、….."。這條紀錄讓我眼睛一亮,原來以前「鹹給」有這麼多種,用量這麼大,曾經這麼普遍和重要。我沒找到這個記載的年代,但估計是日據初期或更早,應在豆油(醬油)還未出現或還未普及之前。

顯然,以前「鹹給」普遍寫作「鹹鮭」。鹹鮭之鮭,依教育部《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》說是舊時俗字,但我覺得也有可能不是俗字。杜甫《王竟攜酒》詩有:“自愧無鮭菜,空煩卸馬鞍。”,鮭菜是古時魚類菜肴的總稱。鮭字既有魚菜之意,讓我覺得"鮭"也有可能是鹹給的"給"的本字,而非"膎"的俗字。只是現在挪威鮭魚大行其道,說「鹹鮭」大家只會想到鹹鰱魚(鹽漬鮭魚),完全不會聯想到「鹹給」了,鮭字原意既失,鹹鮭之說僅存於舊記,已經時不我予了。

「鹹膎」===
「膎」是什麼意思?依漢典,膎 (xié,ㄒㄧㄝˊ)的意思有:1 乾肉,2 肉食,3 熟食。(http://www.zdic.net/z/22/js/818E.htm)

這和我所知道的「鹹給」頗有出入。第一,「鹹給」不是乾肉,是肉醬。第二,「鹹給」很少是由雞豬牛羊之畜肉所製,主要是由魚蝦貝類製成。第三,「鹹給」不是熟食,而是生醃食品。

查閩南語辭典,「膎」約有兩義,一是五筋膎,二是鹹膎之類。五筋膎可是我從小就知道,這裡的「膎」是指手指關節硬處,「釘五筋膎」是舊時長輩教訓後生晚輩的一種方式 ,也有「天對地,頭殼碗對五筋膎。」這樣的俗諺。至於鹹膎之義是何時出現的我不知道,我也找不到更早些的使用證據。有沒有可能,「膎」只是音同義近,借來做「鹹給」的「給」,若如此,就像鹹鮭之鮭是舊時俗字(雖然我覺得也還未必),鹹給之給是今時俗字,鹹膎的膎是今時音義較近的俗字而已。

《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》說膎是鹹「給」本字,但,膎字三義與鹹給違和明顯,這總讓我覺得不放心,口說「鹹給」的 「給」,真的是「膎」嗎?不過既是教育部推薦用字,晚近的文說和產品標示,「鹹膎」的使用有越來越普遍的趨勢。

「鹹醢」===
《諫書稀庵筆記》(陳恆慶/光緒初年/山東沿海) 書裡有:"…至蛤蜊等物,不用網罟。海潮退時,婦女提籃赴灘拾取,可以易升斗,可以為菹醢。…"。「葅(ㄐㄩ),阻也,生釀之,遂使阻於寒溫之間,不得爛也。」(東漢劉熙《釋名》)。"可以易升斗,可以為菹醢",就是說撿拾蛤蜊等物,可以拿去換些米糧,也可以醃製成醬。這條敘述也吻合「鹹給」,還特別提出是"生釀"的。

我請教我叔叔,他說:「有有有,小時候做過毛蟹醢,以前頭前溪毛蟹很多,也很大。」他是用客家話說「毛蟹醢」,「醢」聽起來很接近「ㄍㄨㄟ」(gui)。我不會說客家話但我知道他說的是海陸客語。為了確認發音,我多問了幾次,他說:「tok-gui 的 gui。」我又問那什麼是 tok-gui呢?「tok-gui 呀,螃蟹要剁呀,要剁得細細的才能做醢呀。」原來是「剁醢」,這也很傳神,「醢」本來就是剁得細細的肉醬呀。

「醢」(ㄏㄞˇ),大埔腔客語音近(ㄍㄟˇ),海陸腔客語音近(ㄍㄨㄟ),「醢」當名詞是"肉醬",當動詞是"剁成肉醬"。這描述和「鹹給」非常貼切。「鹹醢」、「魚醢」、「菹醢」的使用,年代上更久遠,地域面更寬廣,我覺得用「鹹醢」說「鹹給」其義最準,是不是也有可能,「醢」才是鹹「給」的本字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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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資料:
台灣調味料史 (https://im5481.com/2015/09/02/台灣調味料史快要消失的-鹹膎魚露、蝦油、魚醬、蝦醬/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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